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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玺记 石头与水 9953 字 4个月前

卓御史怒斥那位弹劾南安侯的老御史, “南安侯每年回朝陛见也不过月余时间。胡源枉法之年, 已年过冠礼,已娶妻, 已生子, 已成人!南安侯领兵在外, 难道还要为千里之遥胡源犯下的案子负责, 天下竟有此荒谬之事,真是令人大开眼界!”

“胡源不惜制造冤狱,强夺严氏家产,高达三百余万两。这样的事,南安侯若说不知,御史大人信吗?”

“我信!”卓御史高声怒斥,“南安侯乃当朝重臣, 驻守南夷多年, 战功卓着。你若有确凿证据参奏南安侯, 现在就把证据交上来!”

老御史大声道, “御史风闻奏事,乃是本职。”

卓御史眉眼微微向下压了压, 继续问,“那你是闻的哪路风向,不妨说说看!”

老御史登时哑口无言。

卓御史继续道,“三司会审军粮案,你并不在会审官员之列!案情尚未完结,三百万两的数目,你由何得知?”

老御史额角沁出细密汗珠,身子已经开始微微颤抖。

卓御史轻蔑地上下打量这位老御史一眼,“不会也是从哪阵风里听到的吧?”

卓御史大怒,“风闻奏事与构陷大臣是两码事!武将在外征战,身家性命悬於一线,南安侯府为朝立下多少功勳,老侯爷身上有多少处刀疤,你都知道吗?”

卓御史那双冰冷的眸子盯着老御史的眼睛,“因其子罪其父,可耻至极!”

“是不是啊,李御史?”卓御史讥讽的问,“十五年前,一手严家冤狱的前刑部郎中、前些天刚因严家旧案被革职的太常寺卿许绍,是你的私生子,对吗?”

原本就摇摇欲坠的李御史如同听到催命符,脸色先是一红,猛然一口血喷出,整个人颓然倒了下去。

先时还有人怀疑卓御史找了自己御史台的老御史,一唱一和演双簧的,现在都相信,这一出对南安侯的参奏,完全是李御史自己私心忖度而为。李御史当时便被殿中侍卫抬了出去,身体如何不晓得,但前程肯定是完了的。

卓御史当廷请陛下追究李御史构陷重臣,私德有亏,探听机密要案之罪!

穆宣帝道,“那此案并交由御史台审理吧。”

“是!臣定秉公执法,绝此构陷污蔑之恶习!”

御史台的人敢逆他意,卓御史当即立断的反应是:一口咬死!

穆安之心说,以卓御史的机敏应对,也无怪他尚未至不惑之年,便官居正三品左都御史了。

早朝后,穆宣帝留膳南安侯。

南安侯再次请罪。

穆宣帝亲自扶南安侯起身,温言宽慰,“姨丈无需自责,更不必自苦,阿源的事与你有什么关系,无非就这些居心叵测的小人聒噪。”

“与其在帝都听这些有的没的,姨丈早些回南夷吧。”穆宣帝随口道。

南安侯眼眶发涩,在举朝皆疑南安侯府之时,陛下却是让他回南夷带兵,这是何等样的信重!

“出此辱没门楣之事,老臣愧对陛下。”南安侯忍不住哽咽。

穆宣帝看他短短数日添的白发,轻轻挽住南安侯的胳膊,“姨丈。”这一声竟叫的南安侯泪落如雨。

君臣二人多年情分,穆宣帝直接让南安侯回南夷,即是信重,也是体谅。

穆安之下半晌得知此事,心说,陛下与南安侯君臣相得,名不虚传啊。

胡安黎不得不向穆安之又请了一天假。

其实第二天原就是休沐,不过现在衙门差事忙,穆安之每天都是早出晚归。连着一个月,都没休息过。

“老侯爷眼瞅就要去南夷,估计会有不少事交代你。无妨,一天不够,多休息两天也可以。”

“一天足够了。”自从与胡源胡安然同堂共审过,胡安黎越发沉静的同时,行事亦是愈发细致。

信安郡主已经去了静心庵清修,这些日子胡安黎一直住在侯府,与南安侯相处融洽。

今晨御史之事,胡安黎并未放在心上。

南夷十万大军,南安侯府多年执掌南安军,只要陛下依旧信重南安侯府,便不能以胡源之罪,牵连南安侯。

何况以祖父之老辣,不可能留有任何与胡源案子相关的把柄。

第二天,南安侯早早起身,胡安黎骑马伴在一畔。祖孙俩起得早,树枝草尖儿,沾染着湿漉漉的水雾。晨间做早客生意的店铺陆陆续续搬开门板,支开桌椅,人世间的烟火气慢慢蒸腾开来。

马蹄声清脆,祖孙二人一路无言,出了永宁门,沿着官道一路向东,走了大约半个时辰的功夫,来到一处杏林。

听闻,当年严家败的凄惨,严家父子去后,并未单独修墓立碑,下葬之后,上面便起了这片杏园林。

杏子夏季成熟,如今正是果实累累,垂挂枝头。

弈先生提着一篮子香烛黄纸,南安侯接过,令弈先生与侍从都退下。

南安侯蹲在田垄边,轻轻的用手拂去地上的杂草落叶,方取出香烛摆放整齐。胡安黎默默的将黄纸点燃,扔进铜盆。

伴着火光,青烟缕缕升起。

胡安黎以为祖父会说些什么,却是什么都没说。

的确,严家阖家灭绝,只余严琳一人。相对於严家的惨烈,说什么都是虚词。

清风带来一丝檀香香气。

胡安黎回头,见远远杏树下站着个青衣人,那人目光如同秋水,带着微微的凉意。

是卓御史。

卓御史只是远远看着,见胡家祖孙起身,方迈步行至年前。他有一种独特的风姿,行路时宽袖飘摇,如同一把包裹在文士袍中的绝世宝剑。

“见过侯爷。”卓御史抱拳一礼。

南安侯还了半礼,“卓大人不必多礼。”

“今天休沐,我闲来看看。不想这样巧,遇到侯爷。”

“惭愧。现在说什么都太冲了,以后,怕也只有到了地下才能赔罪。”

“严家的案子与侯爷并无相干,侯爷无需有愧。”卓御史连声音里都带着善解人意的体贴,“这些事,更与大公子他们这些晚辈无关。”

“严家旧案,原也与严珏无关呐。”南安侯感慨。

卓御史伸手探进树冠,摘了个大大的红杏,张嘴咬了一口,随意道,“我总觉着,世间是有因果报的。”

“我时常想,胡源哪怕对发妻嫡子略有公道,就不会有郡主告上宗人府之事。胡安然对兄长略有半点兄弟之情,不起独吞匿银的心,哪怕与大公子提一句匿银之事,大公子秉承良知也会告诉他这笔银子不该拿。”卓御史淡淡道,“可是,都没有。”

“严家是真的很冤,可从胡源向严家举起刀的那一刻,他对妾室的宠爱便逾越了作为一个人的底线。”

“没有他宠妾灭嫡,便没有严家冤案,也没有今日他妻离子散、身败名裂。”

卓御史几口把杏子吃完,随手丢飞杏核,“当年严家人流出的血泪,他一滴都不会少。”

“他夺走的钱财,要如数归还。他心爱的骨肉,会永远沦为低贱。”

“与严家不同的是,严家有无数为他们惋惜的人为他们申冤。而他,永无这种可能!”

胡氏祖孙告辞而去,卓御史望着南安侯有些佝偻的背影,伸手再自树中拽下一枚大红杏,张嘴咬了一半。

杏子的清香与甜软的果肉汁液入口,卓御史微微勾起唇角:

凡他所锺爱的一切,名誉、权势、富贵、女人、骨肉,我都会逐一毁去。

你们得庆幸,至今为止,我还愿意做个人。

直待回到府中,南安侯对胡安黎道,“以后,你一定要非常非常小心卓然。”

☆、一四九章

一四九章

胡安黎其实很想问祖父一句, 当年严家事,祖父真的一无所知吗?不过,他明白, 即便他问了, 祖父的回答也只有一个。

胡安黎相信, 以祖父的格局,不会刻意炮制严家冤案。但是,要说一无所知,他是不信的。

是来不及了吗?

可是, 是当年亲自处置亲子更疼, 还是现在眼睁睁看着旁人处置亲子更难当。

或者,祖父也没想到, 这件案子还会翻出来吧。

胡安黎送走脊背依旧笔直, 却添了许多白发的祖父。祖父走前曾告诉他, 会打发二叔回帝都。

南安侯望着胡安黎平静通透的眼神, 用力的捏捏他的肩,千言万语只剩一句,“好好保重。”“祖父也是。”

南安侯率近卫远去,胡安黎在晨风中站了许久,方打马回程。

胡安黎回到刑部正赶上吃午饭,梅典簿端着碗凑过来,杜长史道, “老梅你怎么来了, 你不是跟着王妃娘娘张罗织布坊的事么?”

“织布坊的事差不离了, 娘娘说殿下这里事忙, 打发我过来。”

梅典簿深受王妃娘娘的器重,杜长史最看不上的就是他这点, 堂堂男子汉大丈夫,正经在殿下这里效力多好,梅典簿倒好,见天介在王妃那里抆前蹭后。

华长史的小厮也提了食盒过来,杜长史问一句,“你家大人哪?”

“大人还在忙卷宗,一会儿就到,先让小的把饭拿过来。”

大家便等一等华长史,梅典簿八卦最多,“我听说今天李家抬着棺材往御史台去了。”

“这怎么可能,姓卓的能叫人这么给他脸上抹黑。”杜长史根本不信。

“原是这样的,可还没到御史台,李家就叫抄了。”梅典簿接过小厮手里的茶递给杜长史,“李家人都傻了,棺材还没落地就被抓回了御史台,李大人的棺材还是御史台出钱,雇了几个人给送回李家去了。”

胡安黎道,“是那个早朝吐血的李御史么?人死了?”

“你不知道,听说人抬回去就进气多出气少了。”杜长史跟胡安黎道,“当晚就咽了气。”

梅典簿道,“听人说,卓御史恼怒李御史,才这样大张旗鼓的处置李家。”

“姓卓的虽不是什么好鸟,可也不会无故冤枉谁,必然是证据确凿。”杜长史虽险叫卓御史讹一头,对卓御史人品还是信得过的。

梅典簿说,“可这李御史人都死了,还要继续清查他身后罪过么?”

“人死了,罪还在,当然要查。”华长史踱步而来。

大家打过招呼,坐下用饭。

梅典簿道,“御史乃清流,现在可是有人说卓御史当朝骂死官员的。华大人,清流不是最重官声么?”

华长史道,“当年卓御史为衡州巡道御史,衡州那一年发生涝灾,眼瞅人都要饿死了,卓御史一面向朝廷上书,要求赈济衡州百姓,一面有衡州知府打开粮仓,救济百姓。”

“衡州知府不敢独断,必要等巡抚总督之命。”华长史尝着今天的小菜做的好,一股新鲜的醋香,很是开胃,劝杜长史,“你尝尝这个,这个不错。”

杜长史苦夏,天气一热就没什么胃口。

“这事我怎么没听说过。”杜长史土生土长的帝都人,且是官宦出身,打小爱打听事儿的。

“你那会儿还小。”

“大人,那后来怎么着了。”梅典簿追问。

“没怎么着,总不能守着粮仓看百姓饿死。卓御史带人去了粮仓,打开粮仓才知道,粮仓是空的,这可是官仓存粮。衡州知府当晚就自尽了。卓御史快马到潭州府借来粮食,安抚住百姓。待朝廷赈济一到,灾情得以缓解。衡州知府的罪便不论了吗?”

“也有人说,人死为大。这件案子卓御史一查到底,当年湖南掉了二十六颗脑袋,革官去职者,多达五十余人。”梅典簿忍不住又是赞叹又是唏嘘,他家中虽是财主,却无人入仕。故而对於仕途多是自己想象,听华长史师一席话,梅典簿眼界大开。

杜长使心说,老子也想起来了。这案子发生时杜长史的确年纪不大,还在内书馆读书,不过他们本家一位叔伯辈的长辈,当年在湖南任了个芝麻粒大小的官儿,就是受此案牵连,革职回家。

华长史道,“这才叫官声。”

那些高谈阔论窍尘不染的,是书生。

几人正在用饭,就在地牢牢头满头大汗跑来,那一脸惊惶,什么都没说,只是看向杜长史的眼神,杜长史立知宋平安处事了!

杜长史筷子一撂,拔腿就往地牢跑去!

“大人,大夫!得请大夫!”牢头气喘吁吁的喊。

杜长史回头吼一声,“老华跟殿下要个太医过来!”

宋平安伤的是肩头,要命的是竹箭头淬了毒。

宋平安只来的及说出所淬之毒的名字就晕了过去。

这毒的倒是可解,就是,解毒的几味药材,有些甚贵。

倘不是太医,寻常药铺怕连几味解毒的药材都凑不出来。

杜长史直接把宋平安转移到自己家去了。

宋平安模模糊糊的听到熟悉的哭泣声,他轻声安慰妻子,“别哭,我没事。”

实际,李氏只是看到丈夫嘴唇微微的动了动。李氏连声唤,“相公!相公!”

这呼唤远远的似从天边而来,接着甘甜的水如同生命之泉,宋平安本能地大口吞咽着,终於缓缓地睁开眼睛。

杜长史几天后才去看望宋平安,见宋平安脸上已有淡淡血色,杜长史笑,“章太医家是祖传的医术,果然名不虚传。感觉怎么样?”

“劳大人惦记,已经好多了。”

自醒来后,宋平安就从妻子那里得知杜长使为了救他,花费无数心力财力。这几天喝的汤药里,不知有多少名贵药材。每日饮食,亦是大补。

李氏倒了茶亲自奉上,“大人和相公说话,我先退下了。”把女儿也抱了出去。

“行刺你的人,已经自尽了。”杜长史道,“原本我令人在地牢门口放了两大块磁石,就是为了防备有人刺杀。却不料这行刺手法真是花样百出,下毒不成,铁器带不进去,就改竹箭,用死士。”

“解你这毒,一副汤药便要百两文银,我原不想救你,要按以前我得估量,你不值这些钱。唉,这死士虽险要了你的命,可也是他救了你啊。”杜长史慢悠悠的呷口茶,“一个值得用死士来杀的人,也值得我花大价钱来救。”

“往生。”杜长史念了一遍,方问,“这个毒叫往生,你知不知这毒的来历?”

宋平安有些意外,这不就是一味剧毒吗?

“这毒在皇室中赫赫有名,当年戾太子欲毒杀太宗皇帝,用的便是这味毒。”杜长史没有错过宋平安的神色,“看来你不知这渊源。这毒原是无解之毒,后来神医夏青城研制出解药。你能活用,的还是百年前夏神医的解毒方。”

“可这样的毒药,即便如我都只闻其名,你们是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