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三三章 (1)(2 / 2)

玉玺记 石头与水 8178 字 4个月前

“你是爷们儿家,我们妇道人家的事也聒噪不到你。”王氏机敏,跟李尚打听,“不是说殿下到洛阳前先去的邺城么,要是能打听出邺城那里的事,於咱们洛阳多少是有助益的。”

李尚发发牢骚也就去了,范夫人说,“还是年纪小,没个心眼儿,什么事都这急忙慌的。”

“尚弟一向实诚。”王氏沉吟,“堂堂皇子殿下,就是想要些孝敬,不必开口,官场上也自有这一道的。如今这样发财,可不大体面。”

范夫人跟丈夫做一辈子官,也没见过这种本地商户一律关门,让自己带来的外地商贾大发横财的。

范巡抚对着卓御史深深一揖,“原该是下官亲去给大人请安,如今还劳大人下驾寒舍,下官心中不安。”

“你不安什么呀。这是我的吩咐,我毕竟得随三殿下住巡抚衙门,你去了巡抚衙门,要不要给三殿下请安?他那人,最不好打交道,咱们还是出来消消停停的说会儿话的好。”卓御史每次提到三皇子的口吻总是令范巡抚生疑,毕竟,就是真的与皇子殿下不睦,谁还不是面儿上和和气气的,这位御史大人倒是直言不讳。

思考的功夫,范巡抚引着卓御史到正堂上坐奉茶,卓御史问,“什么事?”

这又跟官场上的不同,也太直截了当了些。

卓御史唇角一掀,端起茶盏揭开盖子,一股子陈茶气直冲面门,险把卓御史呛着。卓御史盖了回去,“行了,好端端的你没事找我做什么?你要真没事,我就走了。”

“不。是这样,大人,自从商市关闭,就有商会会首几次到访。因着涝灾,城中商铺生意清淡是实情,可如今,不许洛阳商铺开业,只许追随殿下而来的帝都商贾经营,城中商贾未免浮躁,不知是哪里得罪了殿下。还有城中乡绅,也过来好几拨了。”范巡抚如实说出难处。

“先前吃的都没有了,能有什么生意?再说,修堤坝修城墙修桥修路,都是有工钱的,这钱从哪儿来?”卓御史问,“你们巡抚衙门还有钱?”

范巡抚摇头,“衙门的存银都买粮了。”

“你想再跟朝廷要钱?”卓御史继续问。

不待范巡抚开口,卓御史逼视他道,“自去岁河南屡报雪灾,今年春朝廷三拨银款,达百万之巨。河南上接直隶下接两湖,你要是拿银子买的你们河南二十两银子一石的粮食,信不信陛下能活剥了你!”“不不不,下官岂敢这般愧对君心,大人,除了朝廷拨的粮食,下官是在湖北买的粮食,一笔一笔皆记录在册啊。”范巡抚连忙辩白。

“你心里清楚,朝廷要是肯再拨粮下来,三殿下会直接带着朝廷的赈济粮来。现在的粮食,都是帝都粮商的。这些粮食,一样也是要银子的。你这里没银子,难道叫三殿下出?我可没钱!”卓御史说他,“你傻不傻?要是你这里赈灾样样得力,朝廷能派三殿下过来?他在帝都掌刑部,平时活阎王一个。朝廷对你心生不满,还不赶紧把赈灾的事俐俐落落的办好,以后述职也能有个交待。”

“你这一把年纪,不为自己也得为儿孙想想。”卓御史翻个白眼,“取之於民用之於民,如今不过拐个弯,取之於富用之於贫。你是不明白还是装傻?不把这些受灾的百姓安置好,给他们寻些差使做,再叫他们流离失所到帝都讨生活,我看你真是要晚节不保!”

卓御史这御史台大头目的口齿,直接把范巡抚训成个孙子。卓御史皱眉,“你自己想想,三殿下是绝不会让自己颜面无光的,我也绝不会在洛阳折戟,你自己呢?官位重要,还是商贾重要?没钱就吃一两银子一石的大米,有钱再去买鸡鱼肘肉山珍海味,熬过这灾情,大家都落得个平安,也就是了。”

“是,大人教训的是。”范巡抚轻拭额角细汗。

卓御史勾过他的脖子,低声与他道,“这次赈灾,我为辅,三殿下为主。只要不出什么大褶子,我这里都能过去。你也堂堂三品大员,一省镇抚,要是你不管,得罪人的事,三殿下会让我出面,我要是也不管,就是他亲自管。你是想我还是想他过问你们洛阳的内政?”

望着范巡抚一脸心虚,卓御史轻哼一声,“你今天投石问路,这石投到我跟前,是你运道。不然,正给三殿下夺你权的机会!”

“下官绝无此不敬之心,实在是,赈灾失利,下官这心里也是忽上忽下、忐忑不安,一时就犯了昏。”范巡抚赔罪道。

“行了。你自己心下有个数就成,把事情做俐落做漂亮,你这里赈灾一结束,我们立刻就得回帝都,谁还在这儿久待。我们一走,你也就平安了。”

卓御史真心看不上范巡抚,心眼儿不少,偏没用在正路上!有这叽叽歪歪试探的心,还不赶紧把赈灾的事做好!

看他一说三殿下要夺他内政之权吓的那一脑门子汗,三殿下又不在洛阳府常驻,夺人内政之权做什么?三殿下如今虎视眈眈的,是要寻洛阳府的致命疏漏!你最好是把替死鬼赶紧备好!

李玉华端坐在上首正中的榻上,待各位诰命太太行过大礼,便双手做个虚扶的姿势,“不必多礼,都起来吧。”

令侍女上茶。

“前几天就接到你们的请安帖,一直就想寻个时间大家见见面,说说话。”李玉华看向范夫人,“范夫人就帮我介绍介绍,这来的都是哪位官员家眷?”

范夫人挨个接着她们各自丈夫的官职说给李玉华听,李玉华的视线就在林知县太太那里多停了一瞬,三哥说让她优待这位林知县太太一些,李玉华现成拈个话题,“好巧,我老家也是直隶府,论起来,咱们倒是同乡。”

林太太再多施一礼,李玉华细问她家乡是在直隶府何处,看林太太言语温柔大方,心里对林太太也多了些喜欢。

待中午用饭,令林太太与她同席,与大家伙道,“这厨子原是在寿膳房当差,我们出宫开府后皇祖母担心三哥不习惯外头吃食,特意赏给了我们府上。他的手艺还不错,大家都尝尝。”

待各位夫人太太告辞,李玉华都各有赏赐,知道林太太家里有小孩子,特意多给她一份糕点,让她带回去给孩子吃。

林知县回家就见儿子托着肉乎乎的腮帮子正以一种馋鬼的神色盯着一盘雪白的点心,听到进屋的动静,小家伙回头看到父亲,立刻跳下椅子就扑了过去,一脸欢喜的抱住父亲的大腿,“爹!你回来啦!”然后就是一通,“爹你累不累?爹你渴不渴?爹你饿不饿?”把林知县感动的够呛,小家伙终於引出正题,“爹你要是饿了,咱们一块儿吃点心吧!”

☆、二三六章

林知县看儿子口水都要滴下来, 笑道,“哪里来的点心。”拿一块,“哟, 一股子桂花香, 是桂花糖馅儿的酥饼吧。”先递给媳妇。

林太太给儿子, 小家伙不要,他欢欢喜喜的拿一块给爹,“爹,这块最甜。”再自己拿一块, 一家三口, 一起吃。

洛阳府自去岁暴雪不断,林知县家里不缺吃的, 可小家伙也有俩月没沾过糖的边儿了。

林知县刚要吃糕点, 觉着他这块糕点中间有些凹, 再瞅瞅其他的, 心下有个不好猜测,“我这糕怎么中间跟少点儿似的。”

小家伙鼓着腮帮子香甜的说,“娘下午就把糕拿回来了,我怕不好吃,就替大家伙儿尝了尝,我可没先吃,我就舔了两下。”

林知县捏糕的手颤了又颤, 险没吐了。你, 你这就舔了两下?肯定舔十下不止!

“爹你快吃呀!真的很好吃!”

哎, 林知县认命的咬一口, 真是要命,虽然依旧觉着这小子口水滴上头怪恶心的, 可眼下这缺粮食的时节,也不好浪费东西,是不是?

饭后听妻子说了去巡抚府请安的事,“皇子妃娘娘特别和气,跟咱们还是同乡,都是直隶人。问我家里有几个孩子,听我说咱们阿彦在家,让我下回带阿彦一道过去。这糕点也是娘娘格外给的,听说现在外头虽有卖糕点的,可卖的比金子都贵。”

“也没那么夸张,但也没便宜到哪儿去。”林知县道,“现在外头有卖活鸡的,明儿去买一只回来炖了吃,臭小子有些日子没吃过炖鸡了,成天吃那咸肉腌肉的,他牙嫩,我看总是咬不烂还塞牙。”林太太笑着应下。

俩人说会儿话就歇了,林知县有些失眠,想着他一个芝麻绿豆大的小官儿,平时也就是给上头那些大人们跑个腿,皇子妃娘娘是天上云端的人物,怎么独对他媳妇这样另眼相待,难道就因为是同乡?

想到这几天鬼鬼祟祟跟在他身后的那俩人,林知县觉着,不能再装聋作哑了。

结果,第二天他着衙门里的捕快一布置,那俩人挺痛快就招了,胡公子派他们过来的,至於胡公子是谁,三殿下的心腹胡安黎胡公子呗。

林知县并不算吃惊,三殿下没来前,也没人跟踪他。三殿下一来,成天有这么俩人远远缀在他身后,这是什么人,最直接的推断就是三殿下的人吧。

只是,三殿下你龙子凤孙的,你打发人跟着我做甚啊!

既然把这事捅破,林知县就得去见一见那位胡公子。当日诸官员给三殿下请安时见过一回,胡公子估计没注意过他,他却是留心过胡公子。无他,胡公子在三殿下身边司记录之事,算是个文书的差使,但人家那风仪气质,纵一身布衣也活脱脱的大家出身,范巡抚的孙子都挨不上人家一个边角。林知县一眼就觉着,这位文书定然出身不凡。

林知县过去拜访,果然很快就见到了胡安黎。

胡安黎拱手为礼,“听说大人找我。”

林知县心说,你可真会黑白讲,“胡先生一直派人追随,我想是胡先生有话对我讲。”

“哦,是殿下吩咐,殿下很欣赏林知县。”胡安黎请林知县坐了,亲自倒了盏茶,林知县连忙起身双手接过,“先生折煞下官。”

“林知县客气。”胡安黎道,“殿下听说自去岁林知县就张罗治下百姓买了许多粮食,今春暴雨,林知县治下百姓未出现流离失所之事,殿下说林知县这样的能臣很是稀罕。为了先排除林知县的嫌疑,便派人盯了林知县两日。”

林知县问,“什么嫌疑?”

胡安黎道,“林知县是怎么推断出河南有大灾的?”

林知县无奈,“每个县都有晴雨表,每天的天气是有人记录的,洛阳县也是大县,我在乡间打了个积骨老人家问了问,十五年前发生过大旱,整个冬天到春天,没下一粒雪没滴一滴雨。我把十五年前的天气记录找来看了看,确有此事。去年雪下的太大,我想着,不会这么倒霉让我遇到了吧。我啥都没干,是县里老人家给我出的主意。”

胡安黎道,“大人太谦。大人一地父母,救一地百姓,真乃功德。”

“那个,”林知县也不觉自己有啥功德,他看着胡安黎,“那个,我有什么嫌疑?”

“邺城同知涉嫌私吞大笔赈灾粮草,证据确凿,已经被殿下扣押送往帝都受审。殿下担心洛阳城有一样的事,让我留心。林知县深得巡抚大人的信任,巡抚为上,林知县为下,若上下都没问题,一般中间也不会出问题。而上有问题,瞒不过下头跑腿的。我自然先查林知县。”胡安黎不急不徐的解释给林知县听。

林知县厥倒,你就是怀疑我,也不用这样大咧咧的说出来吧!

他官小职低,还不好得罪胡安黎,林知县道,“那我应该没问题了吧?”

“不能确定。”胡安黎看向林知县,安慰他道,“不用紧张。接下来我还会派人跟着大人,对了,大人记下他二人的相貌,我如果换人会通知大人。如果没有通知,还有生面孔跟着大人,那大人要清楚,必是有旁人也对大人生疑,请大人勿必小心。”

“接下来,殿下会召见大人,对大人欣赏有加。如果大人这里没什么异样,皇子妃也很喜欢尊夫人,喜欢孩子。”林知县脸色忍不住微变,眼神是甚至透出淡淡恨意,而知他强烈压制下去,人家还没这么干,也算不上威胁。难道皇子殿下欣赏你是在威胁你,皇子妃对你媳妇孩子青眼有加,是要害你?

不,这位胡先生是试探我,试探我与巡抚府的关系。

刚刚我脸上肌肉有什么变化没?我神色还恭敬吧?我没露出什么不妥来吧?

林知县简直绝望,我就是面无表情,可只要皇子殿下对我这七品芝麻小官另眼相待,对我百般亲近欣赏,纵范知府知道皇子殿下是在离间试探,可真的不会生疑吗?

我要用媳妇孩子来冒险吗?

胡安黎安静等林知县心中天人交战结束,林知县叹,“我现在再做出反应,已经冲了,是吗?”

“什么时候做出反应都不冲,只要你们的关系足够可靠。我在话本上看到过士为知己者死,在刑部还没见过。”胡安黎道,“大人这样的聪明人,该知道这个机会多么难得?”

是啊,的确是个难得的机会。

皇子殿下高不可攀,与其叫范巡抚做了弃子,还不如在皇子殿下这里一搏。

林知县只有一个条件,“我需要保证家眷儿子的安全。”

“林大人放心,即便你不说,殿下也从不会亏待明事理的人。”胡安黎直接应了林知县。林知县叹口气,“我知道的事情很有限,当初朝廷的赈济粮到了,我们县林林总总也分到了十万斤,帐上有十万斤粮,实际只有两万斤粗粮。倘在去岁,这两万斤粗粮也就值一千银子。我在帐上签了字用了印的,就是拿到刑部,我如实说出,也是诬告。”

“河南的问题不是没有粮食,就是给我两万斤,可只要湖北的粮食运过来,也不会发生这么大的粮灾。就像三殿下一来,不许城中米商经营一样。已经有三个月,外地粮入不了河南境。本地粮商才能这样肆无忌惮的漫天要价,可你们逮捕粮商也没用,他们另有一套帐。这套帐是绝不会牵连到巡抚大人。”林知县说,“皇子殿下身份高贵,总多一重安全保障。河南驻兵不多,也有两万。洛阳将军只管军队,不理政务,但是,能让他一言不发,必有缘故。旁的,我就没什么要说的了。”

胡安黎点点头,“林大人不妨向范巡抚回禀一声我向你询问洛阳赈灾粮一事。”

林知县松口气,“大人不妨也打发人跟踪焦知府几天,只当是混淆视听了。”

“我与林大人心有灵犀。”林知县这样配合,胡安黎不会让林知县难做,待将自己知道的洛阳城的情况细禀过胡安黎,林知县便告辞了。

自巡抚府出去,林知县赶紧到巡抚大人那里,将胡安黎怀疑洛阳城赈灾粮有问题的事告诉了范巡抚。

“下官真是吓死了,打头两天就总觉着不对,今天总算打人逮住,结果一审,竟然是皇子殿下那里的人。没见过这样做事的,有什么话不能大大方方的问,那位胡公子什么人哪,瞧着年纪轻轻,颇爱暗事。”林知县道。

范巡抚哼一声,“他可是帝都名人。他